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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

“這些人也不知是那個女將軍從哪裏招來的。”倒掛在房梁上的犀茴滿腦子好奇與疑惑。

“大半夜的你們吵死了。”

這想誰出現誰便出現了,隔著人群,犀茴看見嬴毓左右兩手各摟著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衣衫不整的她睡眼惺忪、口打哈欠的從寢室悠閑地晃悠而來。

“將軍,糧倉無端起火,我等正在設法撲滅。”領頭撲火之人見嬴毓到來,急忙匯報了事態。

在火光的映照下,嬴毓沒睡醒的臉看起來更加陰沈與可怕,嚇得她懷裏的兩名小美男子都失了魂。沈默半晌,她才緩緩開口,道:“小女娃兒,既然沒死,就出來見見姐姐吧!”

聞聲,犀茴冷哼一聲,“姐姐?我這柄不合格的劍可受不起喲。”言畢,她一個翻身,從房梁上穩穩落地。

見犀茴完好無損地站在了她面前,嬴毓面上沒表現出半點失落,反而讓她困意全消,“這火,是你放的?”

“嗯哼!”犀茴得意地擡擡下巴。

“果然,不合格的劍只能幹出不合格的事情來。”嬴毓眼中盡是失望之情。

“是嗎?”犀茴玩轉著手中的雙劍,樂悠悠地道:“不合格的劍幹出的事遠不止如此而已喲。”說著話的她突然對嬴毓發動了攻擊。

這次,犀茴進攻速度之快遠遠超越了救火那一幹人等以及嬴毓的估計,她就那麽堂而皇之的從人群中沖殺而來,這會兒,她下手再也沒有留有餘地。

成功殺到嬴毓面前時,她身後的那些救火之人全部奄奄一息地倒地。而嬴毓卻一直維持著左擁右抱的慵懶站姿,面對眼前的一切,她皆不為所動。

嘩嘩,在嬴毓的目送中,犀茴砍倒了她懷中的兩名美少年,啪,緊接著她又一腳踹上了嬴毓的腹部,在聽到一聲悶哼吃痛聲之後,犀茴成功地將嬴毓踩在了腳底。

她左腳踩在嬴毓的腹部、右腳踏在嬴毓的右肩之上,半蹲著用雙劍架在嬴毓的咽喉處,咬牙切齒道:“知道我為什麽我沒一劍刺穿你的咽喉嗎?因為你有解救大王以及那些在魏作戰的秦軍的能力。”

“阿政,從來不需要別人去解救。”仰躺著的嬴毓,嘴角劃出一抹艷麗的弧度,她眨眨眼,道:“小女娃兒,你還不夠了解阿政。”

“你什麽意思?”

“一把利劍不是怎麽想著去為持劍之人而死,而是要想著怎麽去為持劍之人而活。”嬴毓語重心長地解釋道:“阿政派你來這裏的目的,你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是不是?”

“大王派我來此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你派兵增援被趙魏聯軍以及大梁城守軍所夾擊的秦軍嗎?”

“呵呵。”嬴毓咧嘴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都在顫抖,“小女娃兒,你真是太小看阿政了呀!”

“小看?”

“你知道嗎?就算面對具有壓倒性優勢的長安君逼宮一禍,他都未曾像誰求救過呢。這一次,你誤將他的意思理解為求救,不光是我生氣,我想阿政知道也一定會生氣的,他是如此的信任於你。”

嬴毓忽然軟下來的音調讓犀茴極其不習慣,但比起這個,她更對嬴毓所言之事感到困惑。

長安君叛亂一事,秦對各國完全封鎖了消息,直到事件過了一年之久,才被各國獲知。所以這事件的具體過程,外人無一知曉,只記得世人都在傳,秦王政僅憑借一點兵力就擊退長安君的逼宮大軍,並借此餘威,一口氣肅清了以長安君為代表的外戚貴族勢力,將王權、軍權總攬在手。

除了此次事件,犀茴還聽說過趙政許多傳聞,所以她才參加了刺殺趙政一事,親眼見識了之後,不管她嘴上承不承認,在她心中,她基本承認,趙政此人的確像世人說得那樣有王者之範、強者之風。

所以她從來沒有小看過趙政。

但,此次趙政傳密令給她的真實意圖,除了借兵求援以外,她還真沒往別的地方多想過。倘若真如嬴毓所言那不是趙政的本意,他的本意又是什麽呢?

“試著去了解阿政的內心,如何?”嬴毓像個溫柔的大姐姐一般凝著犀茴,眼神中閃爍著讓犀茴有些熟悉的目光,“只有劍與持劍之人心意相通,劍才能被使得得心應手,才能發揮出最強的威力。”

好像是這樣,她以前總想著只要自己變強,那麽使用自己的人也會變強。她甚至覺得,只要完美完成雇主所下達的命令,那麽她就是最完美的一柄利劍。所以,她自始至終都沒有主動去揣摩過雇主們的意圖,一直以來,她都將自己擺在了執行者的位置上。

她不了解趙政,也無法窺測到趙政內心的一舉一動,因此,自成為趙政的利劍以來,她的每趟任務似乎都完成得不盡如人意。

那時,她本以為,她是因為趙柔的逼迫才不得已成為了趙政的利劍,心不甘情不願才讓她幹得不順手;即便後來她被軍隊的氣勢以及趙政的志向、行動力所震撼,才漸漸甘願供他驅使,但她依舊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與能將自己的能力有效發揮出來的空間。

究其原因竟是在這裏嗎?!

“那個,比起動腦子,我更加擅長動手和動嘴,所以、所以……”犀茴死死地咬住唇瓣,結巴了半天才以拜托的語氣對嬴毓說道:“所以能不能告訴我,大王此行派我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呢?”

“不能。”嬴毓溫柔大姐姐的形象沒保持多久就又恢覆到了女王的姿態。

犀茴撅著嘴,用劍抵著嬴毓的咽喉,雙眼直勾勾地瞪著她,似在說:“餵,快點告訴,不然我就用劍在你脖子上開無數個洞,讓你血盡而亡喲!”

“哼!”嬴毓就是硬骨頭不吃這套,她也張大眼睛,很深的雙眼皮下一對烏黑的眼珠子暴突出來,模樣是十分嚇人,“要殺就殺,本將軍真沒見過像你這麽磨磨唧唧又心軟的刺客喲!”

一來二去,兩個人就這樣瞪眼對峙上了,瞪了許久,誰都不主動認輸。

“呼哈。”最先認輸的還是犀茴,她眼睛實在是瞪酸了,她癱坐在嬴毓身上,有氣無力地說道:“那你要怎麽樣才能告訴我?或者要怎麽樣,你才能行動起來呀?”

先不管趙政的真實目的是什麽,但是那戰場形勢可是瞬息萬變的,哪裏等得了她這般拖延呀。

嬴毓怎麽能不知道這些,她就是故意的,在看出犀茴猶疑的那一刻,她便趁勢身子一翻,利用力量優勢反將犀茴壓制在地。

“你什麽時候想明白了阿政的意圖,我就什麽時候出兵。”嬴毓左腳踩著犀茴的右手,右腳踏在犀茴左掌上,她雙手叉腰,半弓著背的讓她胸部兩團雪白有呼之欲出之勢,“如果你一直沒想明白,後果什麽的……相信阿政也應該告訴過你了。”

——完不成任務,就再也不要出現在寡人面前。

剎那,趙政說這話時的聲音以及表情竟然異常清晰地呈現在了她的眼前。原來這句話背後的真實意思,並不是有人可能身死,而是有人沒資格再繼續與他並肩而行的意思啊!

與此同時,魏都大梁城前,在經過十幾天的日夜攻城之後,秦軍依舊沒有拿下該城。在堆積如山的屍體面前,秦軍將士的士氣前所未有的低靡,攻城將士被擊得各散四方,全然沒有一點隊形。

嚓,荒寂中,出鞘的劍芒劃破了城內城外所有士兵眼中的黑暗與血腥。

“我大秦的將士們,請重整隊形,再一次攻城。”只見趙政一襲黑衣黑甲,手舞長劍立在屍體堆積而成的屍山之上,慷慨激昂地對所有秦軍將士說道:“我軍身後有數十萬趙魏聯軍包夾而來,而前方又有一座久攻不下的城池,所以我們已經無路可退,現在能做得唯有舍棄生命,只要攻下這座城池,就是我們的勝利。”說罷,便輕盈地從屍山上一躍而下,劍鋒直指大梁城。

秦王的身先士卒,一下子就激發了秦軍的士氣,那些早前失去鬥志的士兵們紛紛握緊武器、重拾士氣,緊跟趙政的步伐,又一次向大梁城發起了潮水般的攻勢。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後早更新

第十九回 極近又極遠

漫無目的的游蕩,在黑漆漆的古堡內游蕩,仿佛剛才那一場大火只是夢境一般,但嬴毓剛才說的話卻一直在犀茴的腦中震蕩。

無疑,那幾句話以及連帶出的深層次的含義,已然刺激的她手足無措。

走著走著,她被古堡幽暗盡頭的一件屋子裏隱隱透出的燭光所吸引,人在失落失望之際,總容易產生一種尋到光亮便是尋到希望的錯覺,於是,犀茴快步走向了那間屋子。

屋子沒有上鎖也沒有上閂,通過門扉之間的縫隙,犀茴沒發覺裏面有人,遂她放心地推開了屋門,門一開,燭光搖曳中,一張牛皮繪制成的猶如一面墻那麽寬大的各國版圖震撼地呈現在眼前,哪怕站在門口隔著數丈距離看過去,山川河流、各國城池、邊防要塞以及駐軍數目都一目了然。

魏,大梁城,犀茴的目光首先被這個地方吸引了過去,趙政此刻正率領著軍隊在那作戰,不知道攻克了城池沒有,不知道是否成功狙擊了趙魏聯軍,不知道趙政的傷是不是已無大礙了,不知道趙政現在會怎麽來想她呢?

是抱著希冀等待她完成任務歸去呢?還是根本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呢?

搞不好,他內心真的認定了她不能與之並肩而行所以早早放棄了對她的希冀;也搞不好,在攻城與敵軍的腹背受敵中,他已經戰敗或者已經身死……

不,那個人可是要橫掃六合、一統天下的秦王趙政啊!

犀茴迅速地搖搖頭以甩去心中那些毫無根據地揣測與念想,她受著地圖的吸引慢慢走進屋子,而後盤腿坐在了地圖面前,擡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直看。

齊,臨淄;燕,薊與易州;魏,大梁;趙,邯鄲;秦,鹹陽;隨著視線的一路游移,犀茴的眼前也浮現出了她涉足那些都城與國家時所發生的事與所遇見的人,短短的幾瞬,她的嘴角時而彎起又時而繃直,而當她的目光最後回落到了版圖最下方的大國——楚時,她的眼神飛揚了起來,只要一想到那個地方,哪怕是睜著眼,她都仿佛能清楚地看見,楚地陽春白雪島之上俊秀的風景,隔水相望的白雪樓與陽春臺,種滿了蘭花蕙草的蘭臺宮,以及楚王府王座屏風上的鳳凰圖案的圖騰;然稍稍側耳,耳邊便回蕩起曲高和寡的楚樂、白衣舞女行雲流水的水袖巫舞和著紅衣歌女素手撫琴彈唱的曲調、以及舞劍的少年少女們輕狂的誓言。

——師妹,我若為龍,你便成鳳,可好?

——哼,師兄,要成龍的一定是我,而且我一定會破了你的百步穿楊箭法的!

身體雖那麽靜靜地坐著,犀茴的靈魂似乎真的回到了年少時期,在綠樹掩映、野花開滿山路的島中森林之中,咻咻咻的,耳邊時不時響起一陣陣犀利又急促的箭矢之聲。

咚,銀質的剪頭擦破某人的面頰帶著一絲血腥深深地插入了身後的樹桿之中。

“哈哈哈哈,師妹,第一千八百二次交鋒又是師兄我勝了,我看你還是乖乖待在身後看著我、跟隨著吧,若不然,我怕終有一天你會死在我箭下。”

那是一個白衣黑發,玉弓銀箭,生來就擁有超凡自信與極高箭術天分的少年,那是一個她連睡覺做夢都想要超越的目標。

年覆一年,她的敗績再不斷累積,她抱著劍入睡又醒來的日子也越來越多,敗了再戰,戰了又敗,如此循環。當她以為一輩子都沒機會戰勝那個少年之時,她的師父才在她信心崩潰的邊緣告訴她:“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面對箭只能防守反擊的劍,是永遠不能取勝的。既要成為利劍,便是要自始至終相信自己手中的劍能永遠掌握住進攻的權利與節奏。”

得師父一言,她茅塞頓開。

那以後,她開始瘋狂的進攻,她開始不折手段的進攻。

終於,劍對箭的敗績停在了三千這個數值上。

那一日,島上風和日麗,暖風吹得森林之樹嘩嘩作響,黃色枯葉飛旋下落,咻咻,幾柄銀色箭矢破空而來,絳紅色的身影這一次沒有選擇躲避在樹後,她雙手持短劍迎著飛箭而去。

叮,左手劍斬斷一柄飛來之箭,叮,右手劍又攤開第二柄飛箭,她左右開弓避箭的同時亦盡量縮短和他的距離,她知道,他永遠只在離自己百丈之遠的隱蔽處掌控著進攻的節奏,他所射之箭永遠像長著眼睛一般、無論她躲在什麽地方都能追蹤她的身影。

但這一次,她再也不要防守了,她要進攻,拼了命的進攻,那麽遍體鱗傷,那麽豁出性命。

乘著風卷落葉之勢,迎著銀箭劃破空氣而來的沖勁,她奮勇向前,數箭齊發,她的雙劍應急不暇,她便用身體去迎擊,嚓的,連續有箭頭沒入骨肉的痛感傳來,但那些痛,並未讓她停下腳步。

以前,她就是太害怕被他的箭矢射穿所以才躲避的;以前,只要他一拉近距離她就本能地退縮;如此活該她一輩子都近不得他的身。

這一次,她豁出去的架勢深深震撼到了射箭的他,在拉弓上箭的一瞬,他看見身中數箭的她,嘴角含笑、目光似火毫無畏懼地朝自己沖殺而來,這樣的她,讓他看呆了,不知不覺,搭在弓弦上的手指產生了一剎的猶疑。

就是這點猶疑,讓她在三千敗之後第一次沖到了他的面前,近身作戰,他的箭遠遠不如她的劍快,在他箭矢射出去之前,她雙劍交叉地將劍刃架到了他的咽喉。

“師兄,這一次,是我贏了。”

“為什麽,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為了贏我,你居然不惜自己的性命,為什麽?”

他的箭射穿了她的肩膀與腹部,她絳色的衣衫被染得鮮紅,那種混合的紅刺得他雙眼疼痛,那種以命相搏的做法讓他又氣又惱。

“為什麽?”她失笑道:“師父告訴我只要進攻便能獲勝,在我得到戰勝你的信心之後卻又告訴我,我是劍術天才、你是箭術天才,但我的劍卻永遠贏不了的你的箭,因為箭比起劍,永遠都是掌控進攻的那一方,我們之間總是看起來離得那麽近實質上卻又離得那麽遠,我不甘心,極其不甘心。現在你看,我用行動證明了,我可以靠近你,可以贏你,可以超越你成為最強的存在。”

“即便用生命作為代價?”

“對,即便用生命作為代價,噗……”話語剛落,一大口鮮血便從她口中噴薄而出,她握劍的手與身體一起開始顫抖,身中多箭要害的身子能支撐到這裏已讓她心滿意足。

“師妹,你這又是何苦呢?”他棄了手中的弓箭,雙手攬緊她的腰身,望著她慘白帶血的面孔,他的眼中滿是震驚,“你這輩子註定要臣服在我的腳下,無論你多強,終究還是要聽命於我、追隨於我的。”

“咳咳——”她有些艱難地咳嗽,咳著欲張張嘴繼續說點什麽,但卻被身後一個暖暖的聲音給打斷了。

“犀茴,即便這一次你贏了你師兄的箭,你也無法與你師兄平起平坐,所以你聽為師的話,老老實實成為你師兄的利劍,助他安邦定國吧!”

那是師父的聲音,她的聲音聽起來總是暖暖膩膩的,可聽完之後卻又如一根冰刺般的直戳人的心窩子。

“我才不要。”她奮力掙脫他的摟抱,指著他的鼻頭大聲宣布道:“他,可是我的手下敗將。”

“手下敗將?”師父溫和的一笑,“你看看你自己付出的是什麽樣的代價!”

“不管什麽代價,我的確是贏了他,贏了他,他便沒有資格讓我成為他的利劍供他驅使。我只想跟隨強者,只想供強者驅使。”她開始有些蠻不講理起來。

“你以為強者只是劍技出眾便可嗎?”師父平靜地伸出手,塗滿蔻丹的纖長手指指了指太陽穴與心臟的位置,道:“且不說你這裏兩方面都不出眾,你的血統你的身份就註定你一輩子只能臣服於他人之下,之所以教會你劍術,除了你自身的天賦之外,我的用意也在很早之前就告訴過你了的。”

——為師是楚國的劍士,你是楚國劍士的徒兒,所以將來你的劍術必定要為楚國所用。

師父的告誡,她一日都不敢忘。

師父不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還將劍術傾囊相授,這份恩情,她勢必用性命去回報。

但,她真的不喜歡,師父總是將這些東西掛在嘴邊講,好像不講,她隨時都會成為忘恩負義之徒一般。除此之外,她最最討厭的便是,她的師父總是想盡設法讓她臣服在她的兒子她的師兄的腳下,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允許她擁有自己的意志與選擇。

楚國,地廣人多、山色優美;她的師兄,少年奇才、備受矚目;好的地方、好的人,她流連他們,如果一切是自願的前提下。

她已經被困在楚國好多年了,很難想象,她的一生都將被困在這裏。

她還想出去找尋自己的阿姊;她還想遇見比她的師父、師兄更強的強者;她甚至不僅僅想用劍固守舊國,還想用劍開創出更廣闊更自由的天地。

所以,當第一次從蘇子裏口中聽到秦王政有橫掃六合、一統天下的志向之後,她的心就已經蠢蠢欲動了,不是嗎?

所以,當在第一次刺殺趙政的行動中,被他搏命的手法算計之後,她的心就已經開始傾斜了,不是嗎?

所以,當找到阿姊、阿姊因自己的刺殺而身死、在阿姊死前被迫答應成為秦王政的利劍這些事一起發生之時,她未來的路,早就已經定下了,不是嗎?

所以,當她決定要按照此路走下去的時候,當她受到了來自趙政與嬴毓正反兩方的同時考驗之際,她才會顯得那麽急躁那麽窩火又那麽仿徨無助。

“呵呵呵……”盤腿而坐的犀茴單手扶額,整個掌心從額頭一直撫到頭頂,隨著深深插入了發絲的五指的動作,她的身子也一並向後仰躺了過去,平躺在地上,望著被燭火映得一片暗一片明的屋頂,她心中一直在自問,“我到底在幹些什麽?什麽又是我能繼續幹的呢?”

一直以來,她都承認,自己沒有高深的智慧與開闊的胸襟,但她師兄的舉止行為,她總能猜得七八分對,所以她自覺與他的心離得不是那麽遠;但,很明顯的是,趙政作為帝王的智慧與胸襟遠遠超越了堪稱將才的師兄,加上,她與趙政不論是在感情上還是溝通上都沒有時間的累加,她有明確的自知之明,她深知自己離他的心不近,但經過這一次之後,她才發現,自己離他的心,是那麽的遠。

不甘心,極其不甘心。

久違了多年的想要超越師兄、想要擺脫師父束縛的那種違逆心與上進心又再次被激發了出來,她想要靠近趙政,想要無限接近趙政的心。

嬴毓說,她太不了解趙政了,這是當然的,因為她極其不願主動思考,更不會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那麽,如果想要了解趙政的心思,先從趙政的角度、趙政所處的位置去思考一些東西,是不是就能稍微接近一點他的真實想法了?

忽地,犀茴從地上竄了起來,她再次盤腿而坐,目光緊緊地盯著那面巨大的地形圖,看著看著,靈光乍現。於是,她吧嗒打了一個響指,然後便飛也似的沖出了屋子。

月落日升,整座陰暗的古堡已然沐浴在了冬日的暖陽之下,犀茴忘了自己的那一夜竟在回憶中悄然度過了,現在的她只想快一點趕去見嬴毓,她要將自己所能想到的東西告訴她。

在古堡彎曲的臺階回廊上奔跑,屋檐偶有落雪砸落下來,寒山峭壁、春雪融融,犀茴無暇欣賞古堡峭崖的雪景,因為她的視線已經完全被峭壁下整片平原的景象給吸引了過去。

白雪未融的平原上,整齊地列著幾塊黑壓壓的騎兵方陣,馬蹄嘶嘶、殺聲陣陣,儼然一副要出兵的模樣。

見狀,犀茴連跑帶跳的從古堡臺階上竄了下來,來到平原之上,她看見士兵們皆身穿胡人的短衣窄袖、身背弓弩腰跨彎刀、腳穿皮靴子,甚至騎得馬兒都比她常見的要彪悍高大不少,如此看來,這支部隊果然是不同於秦常駐軍隊的存在。

“怎麽?在本將軍的屋裏看了一宿地圖就讓你那木魚腦袋開竅了是嗎?”嬴毓悠悠地從一隊騎兵中打著馬兒過來,她一手拉著韁繩,一手玩著馬鞭,一臉興致地問犀茴,道:“來,說說。”

“在我說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犀茴看眼前的架勢,心中多少生了疑惑。

“問。”嬴毓馬鞭一指,極其爽快地開口。

“嬴將軍這是要領軍出征嗎?”犀茴仰頭期盼地看著嬴毓。

“沒錯!”

“嬴將軍不是說,我何時明白大王的意圖,您何時才……”

啪,犀茴還沒說完,嬴毓便一鞭子抽了過來,幸好犀茴反應快,在馬鞭抽上臉之前,橫劍擋住了那一鞭子。

見抽打不成,嬴毓適時地收回馬鞭,道:“呸,本將軍的行動怎麽會被一個腦袋空空的笨蛋所左右。阿政,可是本將軍最重要的弟弟。”

“先前那麽為難我,只是為了戲耍我?”犀茴嗅到了幾絲陰謀的氣味,但她並不氣惱。

“哼!”嬴毓唇角一翹,眼神很是鄙視地掃了犀茴一眼,“本將軍只是看不過去,阿政派來的人,居然是這麽一副熊樣,說是刺客又完全沒刺客的狠毒勁;說是單純的傳令者又絲毫沒有傳令者的惟命是從。”

嬴毓的話一針見血,因為顧忌趙政的委托與嬴毓的身份,所以幾次交手,她勝了卻始終下不去手;而作為傳令者,更是前摸不清交代任務之人的心思,後又揣測不透接令之人的脾性。

真是一次失敗至極的任務。

“哎!”犀茴心中甚為怨念。

見犀茴氣勢落了下去,嬴毓打著馬兒圍著犀茴溜了幾圈,幾圈轉定之後,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犀茴,一字一句道:“現在還有沒有信心說出你內心的真實想法呀。”

犀茴感覺的到嬴毓話語中的挑釁與不屑,但她卻覺得,這些負面的情緒對她是一種很好的刺激,於是她昂著腦袋,大聲地告訴嬴毓,道:“大王的意圖我還沒有完全想明白,但是我想明白了一點,大王此次差我前來不是為了求救,而是讓嬴將軍你領兵出擊。”

“哈哈哈哈!”嬴毓一聽便笑得合不攏嘴,“雖然是廢話,但也好過什麽都沒說呀!”

“嬴將軍此番要率軍去哪?”犀茴虔誠地詢問。

嬴毓咂咂嘴,令著馬兒調轉方向,道:“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滾回阿政身邊繼續當你那與他同生共死的利劍。二則是跟隨我騎兵大軍從韓境發動攻勢直襲趙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11.03號更新

第二十回 她口中的他

“我要隨嬴將軍伐趙。”在嬴毓拋出二選一之題的下一刻,犀茴就做出了回答。

“噓——”聞之,嬴毓也未多言,她拇指食指半曲置於嘴邊吹出了一聲響亮的哨子,噠噠噠,一匹精壯、全色漆黑的馬兒便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但一到犀茴身邊它便像有靈性一般,自己降下了速度踏著蹄子圍著犀茴打轉。

“上馬!”嬴毓指了指黑馬,“本將軍特開先例,命你為副將隨爾等出征。”

“屬下得令。”犀茴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領命,從刺客變為一名士兵,對她而言似乎已經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那麽——”見犀茴上馬,嬴毓嘴角勾出了得意的弧度,她將馬鞭高舉過頭,而後一聲令下,道:“大軍,出發!”

啪,回蕩的號令聲中,嬴毓率先揮下馬鞭,她的坐騎便如一道閃電一樣沖了出去。見狀,嬴毓身後的騎兵大部隊們也齊齊打響馬鞭,數十萬軍馬在一瞬間便造就出了萬馬奔騰之勢。

跟在嬴毓身邊,聽著萬千馬蹄飛踏聲、看著萬千將士揮舞著弓弩彎刀齊發的場面,犀茴忽然想起來了初次在驪山軍營高臺觀望趙政麾下那一萬五千騎兵練兵的恢宏場景,那時,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現如今她身後竟跟隨著至少十萬騎兵,所以除了血液,她的靈魂也在叫囂與喧騰。

她要跟隨這數十萬騎兵去伐趙,然後在趙國等待著與趙政的再一次重逢,她相信,他們很快就能再見面的。

懷揣著希冀跟隨在嬴毓身旁,犀茴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很多趙政的影子,但後來她想了一想,覺得是從趙政身上看到了很多嬴毓的影子。於是她猜,他們應該對彼此都深有影響,所以她也很期待,趙政與嬴毓見面的場景。

就這樣,數十萬秦軍精騎在韓國全境通行無阻,經過數日的長途奔襲之後,他們越過韓趙邊境來到了趙地界號稱天下之脊的上黨城。

此城地勢高且有堅固的城墻,和大梁城一樣是典型的易守難攻之城,但若此城一破,趙便危矣。

所以長途跋涉來到此城前的嬴毓並未急於速決,而是命令大軍在城外十裏安營紮寨,除此之外,還令廚子好酒好肉的安撫麾下受累的士兵將領們。

朗朗繁星夜,營寨篝火生,經過了數日奔襲的將領士兵們紛紛圍著篝火烤肉、喝酒,似真的忘了他們的身份與他們的目的。

而作為一名得力的吃貨,犀茴縱使心中有百般不解,但在食物面前,所有的事自當拋諸腦後,她左右兩手各抓著半只烤羊腿,就那樣毫無形象的在眾人面前大快朵頤了起來。

那兇殘的進食速度與進食分量一下子就引來了一大群士兵的圍觀,他們敲著酒爵、吼著整齊的口號為犀茴加油,助威聲、美酒、註視的目光,在這種氛圍下,犀茴吃得比往常還要多,最後,吃得微醺的她摸著自己鼓得像圓球一樣的肚皮大言不慚道:“我是吃貨我自豪!嗝——”

“哈哈哈哈哈——”

被酒熏得微紅的面龐、瘦癟的四肢加上圓鼓鼓的肚皮以及每走一步就踉蹌一下的滑稽動作,成功逗笑了圍觀的士兵們。

“今個兒酒足飯飽,今個兒真是開心呀……嗝……”犀茴揮著手在士兵們的矚目中漸漸退出人群,因為吃飽之後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悶頭大睡上個三天三夜。

犀茴邁著踉踉蹌蹌的步伐朝自己的營帳走去,邊走邊打著飽嗝,“嗝——好像吃太多了,想吐了……”腦子意識已經不太清醒的她,捂著肚子胡亂地找能一吐痛快的地方。

穿過一個又一個的營帳,總算在某個營帳後不遠處發現了一片小林子,欣喜的犀茴連忙沖了過去,可就在即將沖進林子的那一瞬,她看到林子旁的小山坡上好像杵著一個人。

“嘔……”只見那人一手扶著樹桿一手扶著自己的腰,低頭擡頭間已然吐了十幾回了。

“嘿嘿。”犀茴舔舔嘴角,為找到和自己有同樣下場的人而開心,她果斷放棄沖進樹林的念頭轉而奔向小山坡,誰知才跑到山坡下,她就嘩啦一口嘔了出來。

山坡上的人一下子就跳了腳,罵罵咧咧道:“餵,你那骯臟的嘔吐物簡直侮辱了本將軍的視線呀!快,滾遠一點去吐。”

“我為什麽要滾遠一點,這樣集中好,省得東一塊西一塊汙染了更多人的視線,是吧!”犀茴完全不當一回事,說罷又是嘩啦嘩啦幾大口。

天已暗,自是瞧不清那些汙穢之物,但那刺鼻的氣味可不是一星半點的嗆人,再加上犀茴那震天動地的嘔吐聲,山坡上的人別提聽得多瘆人,瘆得她原本吐得精光的胃又叫囂著幹嘔了起來。

結果,二人就這麽得吐了個昏天暗地。

“誒,是嬴將軍啊?”吐舒爽了的犀茴一邊擦著嘴角一邊瞅著身旁還在幹嘔的人,瞅著瞅著她這才發現自己身邊人的真實身份。

聞聲,幹嘔的嬴毓狠狠地瞪了犀茴一眼,她指著地上堆成小山的汙穢物,道:“你到底是吃了多少東西?你的胃是無底洞嗎?”

“呵呵呵!”犀茴擦擦鼻子有些得意,“我的胃就是無底洞呢!”

“哼!”嬴毓一聽便拉長了臉,有些忿忿地道:“我現在知道阿政為什麽讓你來我這了!”

“為什麽呀?”

“因為阿政嫌你吃得太多,他怕養不起你,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嬴毓鼓著腮幫子,腦袋倚在樹桿上不斷地吹著掛在樹枝上的樹葉子。

如此小孩子氣的動作,大概只有喝醉了酒的人才能做得出來吧。而同樣喝得有些醉的犀茴望著嬴毓,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種親切的感情。

“嬴將軍,我覺得大王某些方面很像你,你們是不是從小時候開始起關系就特別的要好?”看見嬴毓,犀茴很容易想起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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